沈暖暖整个身体靠在如意身上。头上缠着一圈白布,脸色苍白无血色,眼底昏昏无光。
沈清武见此情景,大惊,三步并两步来到女儿跟前,伸出的手都哆嗦了。
“暖暖,你这……怎么伤了,还瘦成这样啊。”
曾经,她的女儿一身红裙,恣意洒脱。虽然胡闹任性了些,但就好像个永远不会疲惫的山鹿一样,蹦蹦跳跳,鲜活健康。
而现在,她整个人虚弱不堪,下一秒就要倒下,不会再醒来似的。
沈暖暖看到撑腰的人,推开如意,一头就扎进沈清武怀里。
“爹……爹……暖暖终于活着见到爹爹了。暖暖死之前最大的心愿,就是……就是带着孩子再见爹爹一面。”
沈清武疼惜地拍拍女儿后背:“傻瓜,不准说什么死不死的。爹回来了,爹在呢啊。呃……什么孩子?”
这时候,从车厢里鱼贯而行走出一般高矮,一般胖瘦,一般模样的三个小娃娃。瞧着就跟变戏法似的。
沈清武以为眼花了,使劲闭眼一下又睁开,三个漂亮的小娃娃还站在那儿。
三个小娃的头发都一分为二,用红丝带在头顶两边梳成羊角髻。都眉眼清亮,唇红齿白,小脸肉嘟嘟的,看着就想伸手捏一捏。
陈蓉暗暗攥紧五指,刚要上前,如意却“噗通”一声先跪到地上。
“侯爷您发发慈悲救救小姐和孩子们吧,小姐千难万难生下这三个孩子,因此垮了身子。奴婢多次稍信求侯府派郎中去看看,可这么多年,没有一个郎中去。
而且,还有人要害死我家小姐,要将小小公子和小小姐卖去春水园那种脏地方。侯爷,小姐是侯府嫡女,是您的掌上明珠,三个孩子身上也流着沈家的血,您可不能让人这么欺负啊。”
如意口说无凭,还从怀里掏出三张卖身契,双手高高举到沈清武面前。
陈蓉心中一抖,上前一步就要拿走卖身契,又被沈暖暖先一步将卖身契抢走。
“姨娘急什么?你是不是知道,这是你手下秀姑干的事啊。还是……秀姑敢这么干,就是听命于你呢?”
陈蓉暗暗搓着手指,心跳如鼓,面上却淡定自若,还轻叹口气。
“暖暖啊,姨娘养你长大,对你比对你姐姐佳怡都好,什么东西都紧着你,什么事都由着你。你怎还会生出如此心思,觉得姨娘会害你啊。”
沈暖暖看到陈蓉这副嘴脸,听到这个说辞,不得不佩服她的道行高深。
长得清秀,穿戴朴素,说话从来不会大声,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,对原主永远一副慈母关怀的笑脸。若不是自己魂穿而来,有原主给的上帝视角,自己估计也要被她精湛的演技骗过。
勾起唇角,冷笑。
“姨娘啊,养而不教,是真的对我好么?你趁我爹和兄长在西北戍边,不常回家,就起了坏心眼。你让自己女儿读书写字,弹琴学画,却搜罗各种稀奇东西给我,让我玩物丧志。
你故意创造机会,让太尉家啊,工部侍郎家的几个淘小子跟我玩。我闯了祸,你从不责骂,还说我是准太子妃,干什么都是对的。如果这是对我好,那我可真要谢谢你。”
沈清武转头怒视陈蓉。他一辈子在沙场驰骋,杀敌无数,一个眼神差点要了陈蓉的命。
陈蓉‘委屈’得红了眼睛。
“侯爷,后母难当啊。我管教是错,宠爱也是错。暖暖因为当年那件事被刺激到,脑袋变得不清不楚,时而胡言乱语,癫狂无状,这些侯爷也是知道的。暖暖此番话,怕是又犯病了。”
沈暖暖暗恨陈蓉心思缜密,以柔克刚。寥寥几句,就扭转局面。
当年,原主在药物控制下做了丑事,后来刺激得又发狂疯癫。沈清武是亲眼所见的。再加上原主以前骄纵任性,对父亲出言无状是常事,所以这个锅她算是背定了。
沈暖暖心头一转,那自己换个事说。
“姨娘,我是受过刺激导致精神不好,但那是五年前了。这么久时间我疯病早就好了,早就不会浑浑噩噩,胡言乱语了。不信?那听暖暖给你分析个事啊。
为何我生三个孩子,孩子都四岁了,我爹却还不知道?为何我身体亏空得要死了,如意一次一次恳求秀姑稍信,却不见郎中去为我调理。为何我爹一回来,秀姑就慌得要将我打死,急着处理我的孩子?
我大胆猜一下啊。这几年我爹和兄长戍边不回,就有人想拖死我,但我命大,怎么都不死。眼见我爹要回来有人着急了,就想悄悄打死我,然后处理掉孩子来个死无对证。这样就能将事情圆过去,将我爹继续蒙在鼓里了。”
分析得丝毫不差,陈蓉紧张的指甲戳进手心。
这五年,沈暖暖一直有吃慢性毒药。秀姑和庄上来的人也都说沈暖暖已经疯癫,不久于世。可现在听她说话头头是道,条理分明,哪有一点疯癫或是要死的模样!
难道,沈暖暖这些年都是在装疯卖傻?
“清者自清,暖暖,这些都是你的臆想。有病不怕,咱请天下最好的郎中医治就是。”
“我没病!”
一旁的沈秉元双手叉腰,拔高声音插嘴:“疯子都说自己没病,所以你就是疯子。”
“阿元,闭嘴!”
沈清武一声喝住小儿子。从女儿手里拿走卖身契,看到上面黑纸白字写着,三个孩子每人二十两文银,卖去春水园,落款正是秀姑。
他恼羞成怒,将卖身契甩到陈蓉脸上:“你口口声声自己无辜,那暖暖身体孱弱怎么解释?三个孩子怎么解释,这卖身契又怎么解释!”
陈蓉“噗通”一声跪到地上,泫然若泣。
“侯爷息怒,暖暖需要郎中调理身体,三个孩子被卖,这些臣妇都完全不知情。秀姑恶仆欺主,全是她一人所为。而暖暖有孩子的事,信里不好告知为侯爷堵心,怕影响戍边。所以,臣妇是想等侯爷回来再说的。”
陈蓉偷偷拉拉儿子,沈秉元得到信号,跪下来抱着沈清武的腿就大哭起来。
“爹,不准你欺负我娘。这么多年不回来,一回来就让我娘哭。我娘每天在深宅大院,能知道什么啊。还不是仆人说什么就是什么。”
沈清武抬脚踢开小儿子:“男儿流血不流泪,不准哭,再哭军棍伺候!”
沈秉元吓得不轻,立刻闭嘴,躲到母亲身后不敢抬头。
这时,沈冲一摆手,沈家军压着三人过来。
田嬷嬷、杜嬷嬷和拖着一条腿的秀姑。三人蓬头垢面,跪成一排瑟瑟发抖。
沈冲禀告:“侯爷,属下奉命去沈家庄接大小姐,在村外遇见这三人为抢孩子,将大小姐打得头破血流。”
田嬷嬷和杜嬷嬷早已经吓破胆,哭天抹泪地抢着磕头求饶。
“侯爷饶命啊,老奴从无欺主之心,全都是听秀姑差使的啊。”
“侯爷明鉴,我们是被逼的。秀姑威胁我们,说我们不打死小姐,她就会让我们死。”
沈清武看向瘫倒在地的秀姑,目光如寒冰利刃,怒喝一声:“来人,将秀姑押去地牢,我要亲自审问。这两个恶仆,当街杖毙!”
陈蓉眼见着出了大事,赶紧起身到沈清武身边小声。
“侯爷,家丑不可外扬,几个恶仆最好是关上门惩治。再说,别的事都可以放一放,暖暖身体不好,孩子又初来乍到,还是将暖暖和几个孩子安顿好才是要紧。”
想拖延时间准备后手,那怎么行!
沈暖暖偷偷到自己腰窝上掐一把,逼得掉出几个眼泪珠子,学着如意的样子嘤嘤嘤。
“爹,姨娘说得对,家丑不可外扬。你快让人送暖暖和孩子们进去吧。我做了丑事,孩子连爹是谁都不知道,我们在这儿是给侯府丢人现眼。”
沈清武心疼女儿,也觉得对女儿有亏欠。他对着大街上驻足看热闹的百姓低吼一声:“你是我沈清武的女儿,你的孩子是我西北侯的亲亲外孙,我看谁敢笑你!”
看热闹的百姓见西北侯发火了,吓得捂着脑袋就跑。瞬间,门口驻足的行人跑得干干净净,一个人不剩。
沈暖暖暗爽,但这还不够。抬手扶一把额头,虚弱的几乎站不住。
“爹,您……您别生气,也别为了我跟孩子和姨娘唱反调了。反正我是没娘的孩子,受了委屈也不会有人心疼。就是不知道,我娘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她的女儿在世上受这般磋磨,会不会气的不得安宁。”
沈暖暖这茶里茶气的话一出,陈蓉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。众人面前,也只能先认错,以退为进。
“侯爷,是臣妇的错。臣妇治下不严,让一帮恶仆做了欺主的事,还请侯爷责罚臣妇。”
沈清武看着陈蓉的低眉顺眼,手指关节咯吱咯吱响了好几声。
“你当然有错!这些年我不在家,你每次书信,都说暖暖被照顾得很好,一切无恙。这就是你说的很好无恙?
孩子看顾不好,仆人管教不好,你做当家主母失败至极!自去悔过堂领罚下跪,抄写经书一个月,府里事情暂交给吴氏打理!”
沈清武当街撸了陈蓉的掌家之权,抬了长媳。这种当街打脸的事,让陈蓉十年经营侯府的风光,一朝塌得干干净净。
沈清武让如意将三个小外孙带进院子。他弯腰抱起女儿,走过那群噤若寒蝉的人时,留下一句。
“沈冲,给我打!”
“是,侯爷!”
随即,院外响起一声接一声的惨叫,毛骨悚然传得很远很远。
不久,京城大街小巷就流传一个可怕的事。
西北侯家的嫡女沈暖暖回来了!
时隔五年,恶霸沈暖暖再回京城。未进家门,三言两语就先毙命两人,血溅街头三丈之远。
云锦阁。
沈暖暖曾经住的院子还和以前一般模样。
门外站着新调来的粗使婢子小红小绿,如意端着补汤进来,两个婢子赶紧一起将门打开。
宫中陈御医给沈暖暖仔细把脉后,眉头紧锁,脸色难看。
沈清武让如意好好伺候,抬手请郎中出去。
中厅,陈御医道:“侯爷,小姐一胎三子,身体亏损厉害。这些年没有经过好好调理,身体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了。老夫现在也只能开一些调理的方子,但能不能调理得好,就看小姐自己造化了。”
沈清武心痛到不能自己:“有劳陈御医,什么好药都可以开。”
陈御医犹豫一下,又道。
“侯爷,还有一个情况。老夫瞧小姐指甲发青,脉象杂乱,有过中毒之相。只是我又查不出什么毒。可能是解过毒身体还在恢复中,也可能是我岁数大诊错了。”
沈清武脸色难看道极致。
陈御医在宫中当差三十年,是北邺最好的国医圣手。他的诊断怎会有错?他这么措辞,只是让沈清武自己判断,给他提个醒而已。
“我知道了,有劳陈御医。”
陈御医点点头,下笔开一个方子递给沈清武。
沈清武本想将方子交给管家,但犹豫一下,又交给沈冲。送走陈御医后,他立刻赶去地牢,提审秀姑。
如意喂沈暖暖吃了一碗人参鸡汤,沈暖暖意犹未尽,还想再吃,但如意说一次不能多吃。
门口探头探脑的三个宝贝母亲吃了东西,坐床上精神不错的样子,才一起来到母亲床前排排站。
山宝靠在床边站着,没话。
水宝一笑两个酒窝,轻声道:“娘,你醒了。”
风宝挤进来拉着母亲的手,亲昵地道:“娘,您好点了吗?头还疼么?风宝给你锤锤腿好不好。”
沈暖暖笑着将三个宝的小脸都捏一遍,Q弹Q弹的。
“娘好多了,头不疼了,身子也不沉了。你们呢,喜欢这个新家吗?”
三个宝你看我,我看你,显然都有自己的心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