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外婆推搡着莫兰,但因年纪太大,一时不查之下就被莫兰钻了空子。
她直冲到后院,穿着高跟鞋的脚往绣棚一踹,挺身挡在顾念的面前,冷笑地开口:“小娘生的私生女果然上不了台面,见到长辈都不知道问好吗?”
顾念捏住针的指尖隐隐发白,放好针线起身说道:“上梁不正下梁歪,不正是沈家的家风吗?说到底,沈严对我唯一的关照,就是每个月一千块钱生活费。除此之外,我连亲生父亲的面都没见过。”
顾念的生母苏心是镇上出了名的美人,同时也是苏绣世家唯一的传人,这样的身份无异于给她增添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色彩。
当年的浪荡公子沈严来镇上旅游时,对苏心见色起意,很快把不谙世事的美人哄骗到手。
直到莫兰带着一群男人打上门,苏心才知道他早有妻女。
无数的污言秽语传遍小镇,高傲的苏心瞬间沦为不自爱、荡妇的代表。
她受不了刺激,患上产后抑郁症,丧失求生欲望投湖自尽,只留下还不足月的顾念和年迈的苏外婆。
莫兰是沈严门当户对的原配妻子,沈严不知是心虚还是碍于她的情面,这么多年都不曾看过顾念一眼。
莫兰轻蔑地打量着她,讥讽道:“你现在二十二岁,总共得有将近三十万了吧。你这么有骨气,倒是先把钱还回来啊。”
苏绣的收益并不高,再加上苏外婆性子古板,买卖门路更成问题。
莫兰笃定苏家拿不出这么多钱,面上的冷笑越来越大。
顾念没有动怒,好脾气地笑了笑说道:“您放心。沈严去世时,我会请最好的殡仪馆为他操办身后事,保证他风风光光地离开。”
苏外婆听了半天,慢吞吞地走到院中,苍老的脸满含笑意:“哼,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。沈明月逃婚了,沈家必须要给出交待,又舍不得宝贝女儿,就想把棠棠推进火坑。你想得倒美!”
沈明月逃婚的消息铺天盖地,即便在这个偏远小镇都传得人尽皆知。
那位悲惨的未婚夫是商业圈出了名的杀神,订婚现场布置了数万朵香槟玫瑰,请柬都发了出去。
她走得潇洒利落,据说还带上了一名五国混血男模特、大笔流动资金,把资金断链的公司和怒火冲天的未婚夫丢给了沈家父母。
杀神未婚夫扬言要沈明月万劫不复,沈家如果心疼沈明月,再找个新的女儿嫁过去,他也能接受。
分明只是气话,但沈家还真有另外一个女儿去补上这个天坑。
莫兰逼不得已,这才跑来苏家再三游说,开始还软硬兼施,发展到现在就是直接辱骂动手。
哪里还有半点豪门主母的体面。
顾念讽刺地扯了扯嘴角,视线缓缓在莫兰脸上移过,再厚的脂粉都遮不住脸色的憔悴和眼底的青影,涂着口红的嘴唇干裂起皮。
看来莫兰这些天的日子很不好过啊,由此可见沈严也一定焦头烂额,这可真是报应!
莫兰见祖孙俩太不好惹,强忍住怒气说道:“你们要我怎么做,才肯答应帮忙?”
顾念弯了弯眼睛,清透的眼眸浸出点点笑意:“您在这里跪下,再当着全镇人的面,爬到我妈妈的坟墓前。既替沈严,也替你当年的所作所为向她道歉。”
心高气傲的莫兰不可能做到这一点,她先是富家千金,后是强势的豪门贵妇,向来只有别人捧她、没有她摇尾乞怜的时候。
莫兰的愤怒再也压制不住,直接提起包准备走人,在走廊那头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:“你和你妈一样,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贱货,绝不会有好下场的!”
苏外婆是苏绣传承的当家人,伴随着高超技艺的是与生俱来的清高和孤傲,这辈子最伤痛的就是女儿被男人欺骗。
本来以为这件事早已过去了,谁知道今天又来了一回。
她用拐杖重重敲击着地面,生气地说:“当初我就劝过你妈妈,那个男人看着就不该是我们家的。他在外面的浮华里沉浮惯了,哪能安下心来成家?”
顾念沉默良久,温婉的眉间一点一点浸出郁色,冷冷清清,仿佛雪堆里盛开的红梅。
“您别生气,现在该着急是沈家。”
苏外婆醒悟过来,斜睨着顾念,好笑地问道:“你刚才是故意气她的?”
“也对,”苏外婆不待顾念回答,就自语道,“你平时最乖顺听话,若不是被逼急了,哪里会这样疾言厉色。”
顾念从花枝缠绕的木架端出一个茶罐,静静地在石桌旁煮茶,袅袅白烟模糊了她的面容。
她平静地回答:“您说的对。”
但更重要的原因是,她确实不想嫁人。
苏心的遭遇以及苏外婆的期望,都促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。
苏心确实性子单纯,可并不是真傻。
沈严能哄她动情,靠的不仅仅是甜言蜜语,还有苦功夫:但凡苏心提上一两句,沈严就能连夜开车数千里去为她买精巧的苏绣图样;苏心想吃新鲜的竹笋,沈严就扛起锄头去深山里挖。
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致关心,都谈不上是爱情,那么爱情真的存在吗?
至少苏绣是存在的,付出了多少,它就会反馈多少。
顾念近乎虔诚地捧起绣缎,眼神温柔得能浸出水来,这才是她渴望追求的一切。
时间在针线间一点一点流逝,夕阳拉长影子倒映在小院,橘黄的余晖温暖地洒下。
顾念熬好糖粥,又捡了几个鱼味春卷放进盘子,轻手轻脚地送到苏外婆的屋子,才欢欢喜喜地回到房间。
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内,铺了浅绿竹凉席的大床边摆放着陈旧的木书桌。
顾念走过去,拔掉手机充电线,按下开机按钮,沉静的面容上多出一丝笑意,随即“叮咚叮咚”的消息提示音接踵而至。
所有的消息都来自一个人——顾念的大学同学,号称赛车冠军的谢星野。
在所有主动靠近顾念的男同学中,只有谢星野不是别有用心的。
他只想要顾念的肖像绣,最好绣他倚在赛车旁、手拿奖杯的英姿。
他也是唯一一个,没有被顾念残忍拒绝过的男生,两人的友谊持续近五年。
微信消息1000+全是表情包,未接来电五十三个,短信七十二条都是张牙舞爪的质问。
顾念蹙起眉,深吸一口气,回拨了电话:“喂......”
电话接通,她还没来得及说话,就被谢星野委屈的嚎叫声盖过去:“棠棠儿,你变心了!前两天你还对人家热情似火,今天就爱答不理!你必须给人家一个解释!”
少年张扬肆意,抱怨的语气中是藏都藏不住的笑意,像是烈日底下骄傲仰头的向日葵,从不知收敛低调。
顾念耐着性子解释:“你想要双面绣,我总得认认真真构思,才对得起你。”
才对得起你的钱。
后半句话被她吞了回去,但这份友谊的维持的的确确和钱有关。
谢星野愿意出两百万购置一幅肖像绣。
顾念并不那么爱钱,但想静下心来钻研苏绣,就必须得要钱。
“何况,”她毫不留情地说道,“我先前也没回你几条消息。你又不说正经事,每次都是闲聊。”
谢星野大呼冤枉:“哪有,小爷我可是数过的好不好!你前天回了我十一条消息,昨天是八条,今天什么也没回......不对!你亲手给我打了电话!”
顾念打开免提,空下手在笔记本上画着绣样,漫不经心地听谢星野唠唠叨叨。
那边良久没听到她的回话,声音带上了一丝丝的忐忑和试探:“棠棠儿,你没出什么事吧?”
顾念右手一顿,复又握紧笔,反问道:“我能有什么事?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,”谢星野的语气欢快起来,“我就说嘛,你是那么固执.....不,是那么有主见的一个人,多好的姑娘!”
他语无伦次地嘀咕,估计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说了些什么。
顾念合上笔记本,看了一眼时间,淡淡地说道:“你没什么事的话,我就先挂了。”
“挂吧,挂吧,你是该休息了。不过,我想问问你......”
谢星野有些低落,刻意拉长的声音连顾念都能想象出,电话那头的少年该有多垂头丧气。
他低低地说道:“你对任何男人都会冷言冷语、就像对方欠了你几亿巨款一样,对吧?”
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,使顾念感到好笑,直接“噗哧”笑出声,柔声安抚道:“你放心,我绣出的第一幅肖像绣肯定是你的,谁都抢不走。”
谢星野长长地叹息:“唉,你根本就不懂。”
不等顾念说话,他又急忙补充道:“不懂我对苏绣的热爱。”
电话挂断后,顾念起身关好窗,左思右想后拿起手机浏览新闻。
连谢星野这种不问世事的大少爷,都开始关心她家里的事情,难道网上又爆出了新消息?
她快速划动屏幕,除却前几天的旧消息,今天八卦新闻的风向已然转变。
从唾弃沈明月逃婚,转变成扒皮杀神未婚夫的传奇人生。
他二十岁接手江氏集团,经过大刀阔斧的改革,扭转了集团亏损局面,使江家一跃成为江宁城豪门之首,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商业天才。
但,他的冷心冷情也是出了名的。
亲生父亲被他夺权送进疗养院,几个叔伯长辈都赶出集团无以为生,还有两个叔叔进了监狱。
顾念把手机反扣在桌面,自顾自往床上一躺,把凉被扯至头顶。
原来祁景深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,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肯留丝毫情面,难怪沈明月会逃婚。
这要是真嫁给他,还不得被生吞活剥了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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