付云珠一愣,在心里恶狠狠骂了张治年几句,闷声不吭。
彭雪梅也品出点什么来了,她笑着靠过来,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:“你平时就不爱参加聚餐,这次就当给我个面子。”
付云珠疑惑地看向她,彭雪梅踌躇了一会,才说了ᴊsɢ实话:“其实今天我生日。”
这下是不能不去了,付云珠又紧张起来:“你不早说!我都没准备礼物……”
彭雪梅弯唇,抬手把耳边的头发丝挽到耳后,柔声道:“不用礼物,我也没想声张,只是不想回家,又想热闹热闹,你就当不知道吧,也别跟人说。”
她做这个动作时特别美,像古代的仕女图,付云珠不知不觉就看呆了,下意识点了点头,不过马上又不理解起来:“你老公呢?连生日都不帮你过吗?”
彭雪梅冲她笑了笑,笑容里有几分苦涩:“他太忙了,而且……”
话到这戛然而止,付云珠直觉里边还藏了些什么,但任何一点好奇心,对现在的彭雪梅来说都是种残忍,付云珠对美女有股莫名的怜惜之情,她不愿意她再伤心,当即表示今晚一定到位,吃好玩好,让彭雪梅过个快乐的生日。
“谢谢你,小雯。”彭雪梅像是十分感激,用力握着她的肩膀,说:“你确实是个好人。”
付云珠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,但能肯定的是,她是个很不善于拒绝的人,心太软,又情感泛滥,所以吃了不少亏。
下班后大家在校门口集合,一起打了一部车,直奔目标饭店。付云珠上车的时候没看到张治年,心里还有些窃喜,没想到推开包厢门,张治年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,抬头跟他们打招呼。
“你怎么来得这么快?”有老师问。
张治年笑笑,目光飘飘悠悠,又落到付云珠身上去了,几乎是看着她开口:“下午有事请了个假,回家洗了个澡才来的。”
老师“哦”了一声,十分羡慕:“家住得近就是方便。”
“哈哈,也还好吧,”张治年站起来招呼:“大家坐,快饿死了。”
众人纷纷入座,付云珠跟在彭雪梅身边,进来得最晚,好巧不巧就坐到张治年隔壁位置上去了。一坐下来,就闻到他身上洗衣粉的清香,扭头一看,见张治年正盯着她笑,付云珠浑身不自在,硬着头皮寒暄:“张老师真爱干净。”
张治年微笑:“爱干净才能给人留下好印象,你说是吧?”
付云珠头皮发麻,嘴里囫囵应着“是是是”,一边低头喝水,心里非常痛苦,旁边的彭雪梅察觉到异样,压低声音问:“要不我跟你换个位置?”
付云珠苦笑:“算了,换位置更诡异,人家又不傻。”
彭雪梅便也不说什么了,只是偷偷朝张治年那边瞟了眼,只看见他仍旧那副善人的嘴脸,笑容和煦无比,举手投足间彰显良好的教养。
彭雪梅收回视线,将脊背挺得笔直。
这顿饭于付云珠而言,着实是喜忧参半。
喜的是彭雪梅挑的这个饭店,菜做得太合她口味,每一道都好吃,完全不踩雷。付云珠平时在饮食上对付惯了,每个月也只有回家那两天打打牙祭,孙蔷虽然脾气稀烂,说话刻薄,但做的一手好菜,付云珠为了这口吃的,也愿意回家挨一顿损,反正自己家吃饭又不给钱,骂骂也不会少块肉,不算什么大事。
除此之外,她基本上靠着外卖过活,APP给她推荐什么就吃什么,吃到不合心意的也只会默默倒掉,加抑郁几个小时,从来不给差评。今天来这之前本也不对食物有什么期待,结果意外可口,而且大部分都是硬菜,付云珠吃得毫无形象,基本上没怎么参与桌上的聊天,专心干饭。
吃到中旬,服务员上了一小盅海螺汤,打开盖子喷香四溢,付云珠尝了一口,大为惊艳,忍不住一勺接一勺,喝了个精光。正愁不够塞牙缝的时候,从旁边推过来一个小碗,她偏过头一看,是张治年把他自己那份挪过来了。
付云珠脸一红,连连摆手:“不用不用,你吃。”
张治年态度很坚决:“你吃吧,我海鲜过敏,吃不了的,不吃浪费。”
付云珠眨了眨眼睛,看了他几秒钟,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实性。张治年被她一顿猛盯,反而笑了,他将衬衫的袖口松松挽起,露出白皙的手腕,直接帮她把汤放在了跟前,还贴心掀开了碗盖,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付云珠也不好意思再客气了,低头飞快说了声谢谢,埋头小口小口喝。这次不敢太豪放,因为她的余光总能捕捉到一缕探究的视线,正牢牢黏在她的脸颊上。
张治年看人永远这么明目张胆,丝毫不觉得唐突,付云珠有点羡慕他,这一看就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,从小经济富足,父母不断施与肯定,才会成长为如此堂堂正正的人,自信到可恶。
付云珠心不在焉地喝着,觉得这汤味道也不过如此,没上一碗这么好喝了。
吃完饭,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向KTV,付云珠吃饱了就开始犯困,脑袋晕晕,机械地跟在大部队后面。她看见彭雪梅跟另一个女同事走在队首,她们谈兴很高,每个人脸上都盛满欢乐的笑容,尤其是彭雪梅,她刚吃饭时喝了点酒,这会正上脸,夜色也掩不住她脸颊上两团绯红色的云,看上去极开心的样子。
付云珠觉得自己和她们的情绪温差太大,就故意放慢了脚步,低头盯着脚尖慢吞吞走,忽然头顶覆下一小片阴影,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,张治年也慢慢落到了队伍后面,他眼里充满关切:“怎么了,不舒服吗?”
“没有没有!”付云珠不知怎么解释,只能傻笑两声试图混过去:“我就是吹吹风。”
今天是这个月最热的一天,整个城市都像被闷在一座巨大的蒸笼里,一丝风也无,连行道树上的叶子都不惜得颤动一下,付云珠说出口也觉得尴尬,但张治年好像全无察觉,他主动走在她身边,说:“那我们一起吹风。”
付云珠一面感激他的体恤,一面又觉得眼下境况实在难以处理。她忍不住偷偷看张治年,他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好人的脸,浓密的眉毛,架着一副无边眼镜,头发也打理得很清爽,衬衫领口一年到头都是洁白无瑕的,算得上是个干净体面的适婚男人。
道理付云珠都明白,她也恨自己的心为何不做出一些反应,哪怕稍稍加速跳几下,也是个正面积极的信号,那她就会像获得了军令的士兵,奋不顾身勇往直前。
付云珠不是个母胎单身,恰恰相反,她有着丰富的恋爱经验,虽然这些感情大多无疾而终,但她至少体会到了激情和快乐。有过程就是好的,在这个时代根本不追求完美的结局,付云珠不贪心,她想要的只有那一点,心跳加速呼吸急促,胸腔里的蝴蝶扑哧扑哧扇动翅膀的感觉。
这些感觉在张治年身边,一点都没有,她的心平静得像一汪死水。
付云珠也十分遗憾,理性上当然知道张治年是个不可错过的好男人,至少是个值得一试的对象,自从和上一任男友分手,她起码三年没谈过恋爱了,付云珠怀疑自己是出了故障。
彭雪梅在KTV开了个大包间,付云珠进去时发现桌上已经摆了两座啤酒山,几个同事兴致勃勃,打算释放一下白天工作的压力,在凌乱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放飞自我。
付云珠不怎么爱这种热闹,对唱歌也没什么兴趣,但她不想扫彭雪梅的兴,所以在话筒递过来的时候,还是勉强接过来,点了一首烂大街的老歌,硬着头皮唱起来。
她坐在角落里,唱功蹩脚,底下人喝酒的喝酒,谈笑的谈笑,其实并没人注意她,付云珠反而乐得自在,她盯着大屏幕上蓝色的字幕,认认真真唱完最后一个音节,才松了口气。旁边有人夸张地鼓掌,付云珠不用看,就知道是张治年,她朝他生硬地笑了几下,飞快把手里的话筒递出去,仿佛攥着的是一枚定时炸弹。
张治年接过话筒,站起来往她这边挪了几个身位,就大大方方坐到了付云珠身边。
这是今晚第三次了,付云珠仍没办法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,就偷偷往旁边挪了挪,张治年突然扭头同她说了什么,音乐声太大,付云珠没听清楚,大声问:“什么?”
张治年就毫无征兆地凑过来,他身上的洗衣粉味一下子就包围住她,付云珠脑袋里轰了一声,感受到他说话时的气息就喷在她耳根。
张治年问:“你想听什么?”
付云珠小臂上的汗毛都竖起了,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应激的猫,努力摁下不合时宜的厌恶,敷衍地笑笑:“都行吧。”
张治年就点了一首英文歌,《My heart will go on》。他唱得投入且深情,英文发音标准咬字清晰,柔和的声线将老歌演绎得十分到位,包间里聊天声音都弱了,大家都沉浸在他的歌喉里,很给面子地帮他打着拍子ᴊsɢ。
付云珠面带微笑坐在那听,笑肌都有些酸痛了,脚指头在底下疯狂作业,又煎熬又尴尬。
好不容易熬到散场,彭雪梅喝多了,跑过来伏在她肩膀上,非要让付云珠上她家做客去,付云珠百般拒绝,但彭雪梅就像听不懂人话。
好在张治年出手相助,帮忙叫了车,两个人七手八脚把彭雪梅塞进去,又找了个顺路的同事一起上了车,付云珠目送着出租车消失在深夜的街头,刚松了口气,就听见张治年问她:“你怎么回去?”
付云珠:“我打车吧。”
张治年说:“时间也不早了,你一个人回也不安全,我送你。”
这甚至不是个疑问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