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挽星找了个僻静位置坐好,不久前那番想和人商讨“互利共赢”的心思消失了个干净。
她略微吃了点东西填肚子,察觉到酒劲渐渐上来后,就想去和张储林打个招呼证明自己来过,然后叫车回去。
谁知,一转身就看见了张熟悉的、不久前才见过的脸。
她稍稍睁大眼,又往人身边凑了凑,想看得更清楚,那人却端正身体坐远了些。
薄北琛淡声开口,半张脸隐没在光线暗处,瞧不清情绪,“还没看够,许小姐?”
意识到是他,沈挽星在1106无所事事生出的倦怠忽然就奇迹般地抽离。
酒壮怂人胆,甚至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,她挑起唇角道,“你刚刚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沈挽星很认真地又问了遍,轻软的嗓音在僻静角落里分外清晰,“你需要人结婚吗?”
薄北琛斜觑她一眼,昏黄灯光下,她那张瓷白的脸显得分外干净透彻,有种让人见之忘俗的漂亮。
旋即,他挪开视线,状似无意地提醒她,“我记得,你来这里是要和别人来商讨这件事的。”
沈挽星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,摇晃着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就在薄北琛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,她倏然凑近,俯身在他耳边悄悄说道,“没有。”
“其实,我只跟你一个人商量过这件事。”
脆薄的空气里,恍若流动着微妙的寂静。
沈挽星抬眼就能对上薄北琛的视线,那双淡得几乎瞧不出情绪的琥珀色眼眸里,似乎在无声地酝酿着什么。
可她刚想再凑近点看个清楚,额头就被人屈指轻弹了下,“你这是喝了多少?”
沈挽星恍然听见他喊她“小酒鬼”。
等她反应过来想要反驳的时候,他人已经拿上外搭的薄款风衣,瘦长冷白的指节拎着车钥匙,像是要往门口走去。
“你去哪?”
毫无缘由地,对着这个阔别多年再次遇见,或许都算不上普通朋友,充其量只是高中校友的男人,沈挽星心头冒出星点不易察觉又全无道理可言的委屈。
就好像,她不能接受他就这么把她丢下了。
她对薄北琛的期待,从来从来就比对其他任何人要高。
薄北琛一回头,对上的就是这么双湿漉漉的杏仁眼,跟他小时候养过的英短猫特别像,不声不响地瞧着你时,连撒娇都是无形。
他好笑地看着她,狭长的眼微微阖上又睁开,“你准备在这待上一整晚?”
所以他这是准备回家。
沈挽星后知后觉地想明白,忽又小小地问了声,“那你走了我怎么办?”
话说出口就开始后悔。
她怎么办根本赖不到他身上的。
沈挽星心虚地看着薄北琛,像有小鼓,在心里七上八下地“咚咚”敲着。
镂空吊灯下,男人薄削的唇抿成平直的线,浑身的黑色让他整个人瞧上去冷淡又强势,连眼睛里都带着种不好糊弄的劲儿。
不仅赖不到。
看着就不好骗。
就在她以为薄北琛可能会直接转身就走的时候,他忽然开了口。
腔调懒散的嗓音轻描淡写,“你不走?”
当然要走。
沈挽星现在又累又困,在酒精刺激下,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,在这继续待下去实在不太明智。
见薄北琛下巴冲她点了点,她意识到他这是准备发善心,要顺带送她这个酒鬼回家的意思。
竟然,被她赖到了。
……
车内暖气开得足,外加轻柔音乐从蓝牙音箱里倾泻而出,沈挽星报了住址后在副驾驶上安安静静躺了一路,给人充分展示了她还算过得去的酒品。
如果,不是听到了薄北琛跟人交谈的电话内容的话。
电话开的免提,沈挽星听得分外清楚,甚至透过声音辨认出那边的人似乎是今晚忽然出现的宝石绿。
那人嚷嚷着,“闻少爷你今晚真是在跟人相亲,不是,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?”
“太不够意思了,要是知道你在相亲谁还开车来,兄弟肯定坐着直升机来看热闹啊。”
聒噪,太聒噪了。
对这个在她“相亲”时忽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,眼下又吵醒她的大嗓门,沈挽星在心里默默评价。
薄北琛没做声,模样不置可否。
只是在那边说到“听说那姑娘要跟你结婚,你怎么想的”的时候,不疾不徐地说了句,“她喝醉了,当不得真。”
话落,就挂了电话。
沈挽星隐约感觉到,他说话时朝她这边看了眼,眼神带着似有若无的思量。
沈挽星低垂着眼,纤白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。
她不是听不明白这话,他现在这么说,和他今晚在宝石绿面前纠正说自己是他朋友的意思是一样的。
极有分寸感地在人前给她留有余地,全她面子,让她不至于丝毫退路也无。
可是,她没有醉。
她是当真的。
沈挽星稍稍坐起来了些,埋在围巾里的脸转向左侧,脆生生地露出小半截。
视线里,男人正视前方,在指示灯变红的瞬间将车稳稳停下,骨节分明的手懒散搭在方向盘上。
“薄北琛。”
沈挽星轻声喊道,状似平稳的声线有着极轻微的颤抖。
睽违七年久。
这个名字她曾无数次独自书写,却从不肯轻易宣之于口。
她也没想过会有今日。
交通指示灯进入倒计时,男人“嗯”了声,侧过脸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。
似雾色,似永夜,似一切摸不着看不透的东西将她轻轻笼罩。
因他这一眼,飘荡七年的情绪仿佛就此归于一瞬,远比酒精更有力地占据了沈挽星的脑海。
她倏而伸出三根手指,比了个“OK”的手势,很认真地对身边的人说道,“我二十三岁了。”
“我不仅成年了,我还过了法定结婚年龄。”
沈挽星抿着唇强调,“是婚姻法规定的、可以结婚的合适人选。”
水洗一样的眼睛被酒意熏染得迷离,可底色还是干干净净。
认真说话的样子,瞧着既迷糊又清醒。
薄北琛轻笑了下,像是委实没想到她如此地郑重其事,居然是在说这个。
红绿灯再度变换颜色,他眼疾手快地打了方向盘,黑色车身随着他的动作疾驰而去,利箭般划过沉沉黑夜。
车内,男人散漫出声,“我看你,三岁最多。”
……
沈挽星到家的时候,是室友林洛嘉给她开的门,趁着仅剩的清醒意识,她最后看了眼薄北琛,迷迷糊糊地嘱咐道,“你开车,记得注意安全。”
扶住沈挽星的林洛嘉抬了下头,就看见男人回应似地微微颔首。
他目光仍然在沈挽星身上,话却是对林洛嘉说的,“她喝了酒,麻烦你照顾她。”
礼貌道别转身离去的时候,连衣角都显得矜贵。
大晚上的,沈挽星到底是从哪里拐来这么个帅哥的?
林洛嘉怀揣着疑问,耐心照顾了沈挽星半天,准备第二天等人醒了再“坦白从宽抗拒从严”,没成想半夜反倒被沈挽星摇晃醒了。
林洛嘉双眼紧闭,一脸认真,“荟荟,你最好有什么重要得让我听完能忘记被你摇醒的事情。”
“不然,我真的不能保证我不会直接把你扔出去。”
“我就是,想和你聊下天。”
沈挽星已经完全清醒,往日里安静的眉眼不着痕迹地闪烁着光彩。
“聊今晚那个送你回家的帅哥?”
林洛嘉缓缓睁开一只眼,抓重点样抓出了脑海中最不对劲的地方。
这么说,好像也对。
沈挽星的确想和她聊薄北琛,但偏重点不是他送她回家这件事。
她深呼口气,缓声说道,“其实我想跟你说的是,我高中那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。”
林洛嘉的意识已经逐渐清醒,顺口就接道,“我知道啊,你喜欢人家很多年,甚至因为喜欢他单身到现在。”
说着说着,林洛嘉觉出不对劲来,另一只眼也完全睁开,“这和你今天被帅哥送回家有关系吗,还是你想说你已经放下你的喜欢,准备和帅哥在一起?”
“可以啊沈挽星,高中暗恋这种事很难有结果的,你这是弃暗投——”
“明”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,就被打断了。